类似案件类似处理的是与非

类似案件类似处理的是与非

法律适用过程中的一视同仁，是“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的含义之一。其要义用法谚来讲，就是“类似的案件类似处理”，非此无以实现公平对待和法律正义。自古罗马以来，人们一直信奉“在相似的案件中，救济手段也应该相似”，以及 “好的法律对类似的案件会提供类似的救济”，并认为“法律中没有什么事情比对同类案件适用不同的法律更难以容忍的了。”

“类似的案件类似处理”在裁判领域的正当性，可援引佩雷尔曼的正义理论作一说明。佩雷尔曼曾从西方文化中解析出了六条正义原则，即绝对同等待遇原则、依人品优劣对待原则、依工作（成绩）对待原则、依需要对待原则、依阶层（级别）对待原则以及依法定特权对待原则。在此基础上，他提炼出了正义的第一原则：“对于基本属性相同者，必须给予相同对待。

该条法谚在法律方法和司法实践中的具体表现，则为法律适用中的类比推论。所谓类比推论，就是通过比较和推断的方法，将具有不同事实构成要件的法律规则，适用于类似的、没有规定的个案情况。不过要说明的是，在裁判过程中，判断事物基本属性是否相同，或者案件是否类似，却并不是一桩易事。黑格尔曾言，假如一个人能够看出当前显而易见的差别，譬如，能区别一支笔与一头骆驼，则我们不会说这个人有了不起的聪明。同样，另一方面，一个人能比较两个近似的东西，如橡树与槐树，或者寺院与教堂，而知其相似，我们也不能说他有很高的比较能力。在裁判之际，情势往往要求裁判者不但要能从不相同的对象中找出相似点，也要能从相似的对象中找出不同点。因为惟有看出异中之同，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类比推论的力量；也惟有看出同中之异，才能发现对象之间的本质差别，避免机械类比和不当推论。

霍姆斯法官对“迪奥丹”与“低能者绝育问题”的解释意见，就是“类似的案件类似处理”上“好的”和“差的”典型。在古代法律中，“迪奥丹”是指致人死亡的动物或者物体，依法律可以对其提起诉讼并进行审判。这一古老的法律制度经霍姆斯之手，进化出了新的用途：在海事事故中，受害人若想从造成伤害的船主处获得赔偿有时会遇到很大的困难，因为船主可能住得很远，在另外的法律管辖下。对此霍姆斯通过类比“迪奥丹”，将船舶视为加害人并容许受害人对其提起诉讼，这样受害人不必去船主的地界，就能获得并实现一个判决。霍姆斯的这一推论在海商法广受认可并适用至今，然而他在“巴克诉贝尔(Buck v. Bell，该案赞成对低能者实施强制性绝育）”一案中的类比推论，却让他时至今日仍备受非议。霍姆斯在该案的司法意见中写道：

我们不止一次地看到，公共福利可以要求那些优秀的公民为其献出生命。倘若公共福利不能要求那些业已削弱国力的人（低能者）作出这种细微的牺牲（绝育）一一况且这种牺牲对那些人的触动也不大，那将是一桩怪事“ “支持强制性种牛痘的原则，足够涵盖到切除输卵管的行动。三代低能已经足够了。

霍姆斯依据“为了公共福利可以要求公民服兵役”以及“为了公共福利可以强迫公民种牛痘”这两类事件，推断出了“国家有权要求低能者绝育”的结论，其论证过程就失之虚弱和草率。美国当代法学家桑斯坦即批评道，对于前两种情况，可以援引许多原则进行论证，但这些原则并不能类比适用到“绝育”问题上。因为就“相似性”而言，接种牛痘远没有绝育的侵犯性强，征兵与绝育也是两类不同的事件。霍姆斯没有探究不同事件之间的相似点和不同点，就类比“公共福利可以要求优秀公民献身”这一原则推断出了“国家可以要求低能者绝育” 的过程，是非常粗劣的。从另一侧面却也反映出霍姆斯眼见低能者已经给社会造成的负担，不希望低能者再继续生育更多的低能者给社会带来更大的负担，其出发点是好的，但类比征兵、种牛痘却不相适应。

霍姆斯的事例表明，即便是最杰出的法官，如果他不审慎地考察案件之间的相似性及不同点，就径行适用类推来实践“类似案件类似处理”，那么推论就会失之空洞，而判决也会失之荒谬。裁判者必须警惕，虽然“类似案件类似处理、不同案件不同处理”是公正理念的核心要素，但它本身是不完全的，并且，在加以补充之前，它可能无法为人们的行为提供任何确定的指引。在确定哪些相似点和不同点是重要且相关之前，“类似案件类似处理”往往只具有一种空洞的形式。要充实这一形式，裁判者必须知道针对当下的事态和目的，在什么时候案件将被看做是相似的，以及哪些不同点是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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