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速增长跌入谷底俄罗斯卧舔四大伤口
编者按:《普京强俄梦渐凉》共分三期刊出,分别以“俄罗斯究竟怎么了”、“俄罗斯为什么会这样”以及“俄罗斯应该怎么办”的划分进行梳理。本期部分对俄罗斯为什么会这样,进行深入剖析。
“在经历了25年的社会转型、特别是普京前两个总统任期的较高速增长之后,俄罗斯为什么又跌入谷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俄罗斯这种“过山车”式的变化呢?近来,俄罗斯精英总结出四大原因。
仔细分析其中的每一个原因,可以看出,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予以改善,普京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 对美国误判,将对手的进步当成了阴谋
首先,俄罗斯没有看到世界经济和国际关系发生的深刻变革,没有为国家制订符合世界潮流的发展战略。
伊纳泽姆采夫认为,“俄罗斯现政权原本是有时间和资源的,即便不能把国家变成又一个中国,至少也能打造成另一个阿联酋”。
在伊纳泽姆采夫看来,但实际上,普京执政的16年是俄罗斯“错失的岁月”。 俄罗斯在很大程度上患上了“荷兰病”,在油价高企的时候没有动力推进结构改革,在经济危机时却又对结构改革“有心无力”。
近日,巴林国王访俄,普京赠送汗血宝马。
当美国的“页岩革命”取得突破性进展、超过俄罗斯和沙特跃升为世界第一大油气生产国、世界能源市场正经历历史性变革之际,俄罗斯高层决策者却认为这不过是美国人搞的一场“阴谋”。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莫斯科长年沉醉于虚幻的“油气繁荣”并经常以能源外交作为武器试图达到自己的地缘政治目的。格列夫敏锐地看到,恰恰是在这个时候,“石油时代正悄然终结,消耗化石能源最大的发电和交通运输领域都在发生急剧的变化,可再生能源蓬勃发展。” “以油气最大消费国中国为例,到2016年末,中国可再生能源电站装机容量将达560吉瓦,其中风能、太阳能、生物能源230吉瓦,水能330吉瓦。这是俄罗斯全部电力装机容量的2.5倍。”
实际上,不仅俄罗斯经济因“石油诅咒”而举步维艰,“天然气武器”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回旋镖”,打到了俄罗斯自己身上。2015年,乌克兰从欧洲的“反向输气”量已经超过从俄罗斯的天然气进口量,俄罗斯借“断气”对乌克兰施压的手段已不再好使,乌克兰反而提出了提高俄罗斯天然气过境费的要求。在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之后,俄罗斯也没敢关上俄土之间“蓝流”天然气管道的阀门,因为那不仅意味着土耳其将遭受损失,俄罗斯自己也将失去巨额的天然气出口收入,而这对财政日益困难的俄罗斯来说是无法接受之重。
★ 扶植国企巨船,10年后却发现已无法出港
其次,以大型国有企业为核心的“国家资本主义”模式不仅没有带动、反而制约着俄罗斯的发展和创新。以2003年末的“尤科斯事件”为标志,俄罗斯政府推行了一种“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大力扶植大型国有企业,力图将它们作为“经济引擎”实现“赶超式发展”。但10多年以后,这一模式的实际效果却让人大跌眼镜。
红场烟花绽放,毕业生举杆自拍。
伊纳泽姆采夫列举了一连串的数字来证明这一思路的失败:“俄罗斯最大的垄断企业—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2015年的天然气开采量只有4140亿立方米,远不及1999年的5450亿立方米。而同一时期,卡塔尔的天然气产量从240亿立方米提升至1770亿立方米,销售却从未遭遇瓶颈;俄罗斯石油公司这些年间不断吞并一切可能的石油资产,从尤科斯到伊捷拉天然气运输公司,又在2013年花550亿美元买下了秋明—BP石油公司,但如今自己的市值却仅为340亿美元;被寄予厚望的对外经济银行,经过多年经营如今濒临破产,国家不得不拿出逾万亿卢布加以拯救。俄罗斯技术公司除了履行那些掏空预算的军事订单外,几乎一无所长。”
在普京执政年代,俄罗斯经济中发展最快的几乎都是批发零售贸易、通信、私营银行等非国有行业,国有企业不仅效率低下,甚至成为腐败的温床,某种程度上,“国家成为经济发展的障碍。”
★ 吃皇粮队伍庞大臃肿,管理水平不升反降
第三,公共管理水平低下,无法为经济可持续增长提供制度保障和动力。
普京2000年上台之初,曾经推动俄罗斯的行政化改革,通过建立“部、署、局”三级管理体制明确划分行政部门职权,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行政管理效力。但由于改革并不彻底,因而其边际效应非常有限。
之后,随着官僚机构的日益膨胀和腐败行为屡禁不止,俄罗斯的公共管理水平再次下滑。
俄罗斯拥有庞大的官僚体系。俄官方数据显示,截至2009年底各级官员数量为87.8万人。而据独立机构统计,俄全国“吃皇粮”的官员人数高达170万人。
而且,官员的工资收入远远高于普通劳动者。2011年7月,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在会见中小企业家代表时谈到,许多俄罗斯青年人想做公务员并不是因为工资高,而是因为存在腐败的机会,“年轻人把公务员看作是成功的捷径,这种情况十分令人担忧。”俄罗斯财政部的数据显示,2014年俄罗斯每1万人口有公务员108名,比例超过世界大多数国家。俄罗斯国家预算部门从事人员(“吃皇粮”人员)是发达国家的1.4倍、中等收入国家的2.5倍。
官员数量的增加并未带来公共管理水平的提升,从2000年到2014年,用于国家管理和市政管理的支出增长37.4%,但在世界国家治理质量排行榜中,俄罗斯的排名却未明显上升,2000年俄罗斯在全球196个国家中排名第149位,而在2013年的210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120位。 因此,在回顾了16年的俄罗斯发展历程之后,伊纳泽姆采夫认为,“如今治理国家的是一位说得很多,但几乎什么具体事情都不做的人。十几年来,他一直将希望寄托在国际行情的顺风顺水上。这是治国软弱无力的表现。政府能够花掉成百上千亿美元,但却提不出雄心勃勃的计划,也挑不出可以执行它们的人才。政府只会不断重复老生常谈的口号,既不能激励企业界的发展,也不鼓励国民创业。面对石油期货价格的不断下滑,俄政府已陷入茫然当中,大概只能寄望于好运气了。”
★ 天命孤立,西方制裁反助大权在握
第四,“孤立主义”抬头,“去全球化”进程让俄罗斯与世界日益隔离。俄罗斯宗教哲学家别尔嘉耶夫在其名著《俄罗斯思想》中曾深刻剖析了俄罗斯人的精神内核:“俄罗斯人的天性是完全极端化的。一方面,是恭顺,是对权利的放弃;另一方面,是由怜悯之心激起的、追求正义的暴动。一方面,是同情,是怜悯;另一方面,是潜在的残忍。一方面,是对自由的爱;另一方面,是对奴役的接受。”
2月12日,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大规模军演,普京通过视频视察。
其实,在对外部世界的态度上,俄罗斯也经常是二律背反的结合体:一方面是“弥赛亚思想”,试图充当“第三罗马”去拯救世界;另一方面是强烈的“孤岛意识”,认为俄罗斯时刻被敌人围困,希望采取孤立主义与世界相隔离。沙皇亚历山大三世有一句名言:“俄罗斯没有朋友。我们在世界中只有两个可靠的盟友—我们的军队和舰队。其他人极有可能武装起来反对我们,它们害怕我们的庞大。”乌克兰危机之后,俄罗斯社会中 “不安全感”和“孤岛意识”重新复活,普京在2015年与民众的“连线”中再次引发了亚历山大三世的这句名言。
其实,在苏联解体之后的四分之一世纪里,俄罗斯对于全球化的态度始终是若即若离的。
2000年普京赢得总统选举后,曾在格列夫为他制定的经济发展方案中确定了进一步融入世界主流、包括尽快加入WTO的基本思路。
然而,“实践中,普京的精英们支持全球化的言论总是伴着保护主义政策和抗拒整合的倾向……即使是在加入WTO之后,俄罗斯政府也采取了大量的措施以削弱自由贸易和外国直接投资”。
乌克兰危机之后,由于西方的制裁与俄罗斯的反制裁,俄罗斯的“去全球化”倾向更加明显。在一些俄罗斯专家看来,如今的局面是“普京体制”发展的一个符合逻辑的必然结果。因为“这一体制的合法性建立在一个简单的社会契约之上:公众享受不断增长的收入和生活水平,交换条件则是对腐败精英的容忍。双方均受益于经济的开放和不断上涨的大宗商品价格。”然而,从2012年开始,尽管油价仍处于高位,但俄罗斯经济引擎开始停转,经济增速从2011年的4.3%下降到了2013年的1.3%。这表明,单纯依靠高油价的经济增长模式的潜力已经耗尽,进一步的经济增长只能依靠生产力的提高,“而这势必要求深化改革、保护财产权、巩固合同效力、并促进竞争,但这一切都将直接危及统治精英的寻租行为。”
俄罗斯经济的放缓导致普京的支持率从2010年底的79%下降到2013年底的61%。“体制开始寻找新的合法性依据,最终得益于对克里米亚的吞并和乌克兰亲欧政府的敌意,俄罗斯民族主义高涨并很快推高了普京的支持率,使其保持在80%以上的高位。但这也彻底摧毁了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西方的制裁严重削弱了俄罗斯与西方的经济和金融联系。”
在看到当前的外交政策只能导致孤立后,俄罗斯政府开始宣扬制裁和反制裁最终将促进进口替代、刺激经济增长。但实际上,在开放经济和缺乏足够投资、技术以及市场的条件下,进口替代不可能取得实质性效果,更无法带动俄罗斯经济的全面增长。有俄罗斯专家认为,从2014年起,俄罗斯政府发现它的支持率并不必然与经济相关联,因此开始利用全面的宣传和审查制度,说服公众相信经济困难是因外部敌人的阴谋所导致的。“在新的社会契约中,政府的合法性建立在宣传、而非繁荣之上,而孤立状态极大地有利于前者。越少贸易和投资、越少与西方的接触,政府就越容易使公众相信西方要对俄罗斯的艰难日子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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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冯玉军,凤凰国际智库学术委员会委员。俄罗斯问题专家。曾撰写大量有关俄罗斯问题、独联体问题、周边安全、能源外交、危机管理方面的研究报告和学术论文。